不到半个时辰，刘梅便请来了芍药堂的大夫韩药客。
韩药客一进了店，看见趴在桌上睡着了的两个大兵，心里就起了疑，又不好问刘梅，只得跟了她到后院屋里来。
韩药客进了屋子，却是堂间，待要进旁边的门，只见刘梅移开了米柜，又从地上揭开一个方正的镶着方砖的盖子，方才转过身来看着韩药客，那意思是病人就在下面。韩药客上前窥视一下，背着药箱转身就走。刘梅见了，急忙拦在面前，说：“韩家爷，您老先别走，我有话说。”
“你这个丫头，还有啥话。”
“韩家爷，是我的错，不该骗你老人家。可不骗你，你会来吗？事到如今，我实话告诉你，地窖里是一个落难的红军。他受了很重的伤，快要死了。我不能见死不救。您老不是说医者父母心嘛，你老是医生，而他是病人，按你的话说，这会儿他就是你的孩子，难道你就这样看着他痛苦地死去而不救救他吗？不管怎么说，那也是一条命哪。”刘梅说完了就眼巴巴地看着韩药客，见他有些活动，便又说，“韩家爷，你就下去看看吧。这黑天半夜的没人知道你来过我家。”
“你还将上我的军了。你知道这事儿若让别人知道，那会是多大的祸事呀。别人躲都躲不及，而你却揽下来做，胆子太大了。你这个丫头……”韩药客说到这里，狠狠地瞪了刘梅一眼，从窖口的梯子上爬了下去。
韩药客走到床边，揭开被子看了许云若的伤势，连忙叫刘梅端来了热水，把裤子浸湿了慢慢卷上去，又用棉花蘸着烧酒洗净了，详细地查看完伤口后，把刘梅拉过一边，说：“丫头，这汉子受的可是枪伤呀。天黑那阵子，我就听见枪响，接着街道里乱哄哄的一片。听人说宋喜带着人挨门逐户地查，你真是吃了豹子胆，在宋喜的眼皮底下救人。”
“韩家爷，我也是没办法。人家敲开了我的店门，我不是刽子手，狠不下心来看着他死啊。”
“丫头，你这演的是一出活生生的柜中缘啊。这时节，听说马家从古浪那边抓来了好多红军，每天都有逃跑的人。风声鹤唳，草木皆兵，十户连保，弄不好就得掉脑袋。我给你看了，可一旦出了事儿，丫头，你可嫑拉扯我。你看我一家老少全靠着我哩。”韩药客弓着身子，不无担心地说。那神情仿佛是他请了刘梅来的。
“韩家爷，那我刘梅先谢谢你了。你放心，我刘梅就是豁出命去也不会连累你老人家。”
“想不到你这丫头不但古灵精怪，还有些侠义心肠。你也不用谢我，就算是一种躲都躲不开的缘分吧。”韩药客说着又回到床前，重新打量了一下许云若的伤口，又说，“丫头，你先暖些酒来，我要用。你再给他也喝些，最好是你给那两个警察兄弟喝的那种。喝醉了我手术起来就不疼。你看伤在骨头上，枪子儿还在里面，得取出来。”
“不，大夫，你就放心手术吧，我能忍。”许云若苦笑说，他的神色很坚定。“年轻人，这可不是吹牛啊。想当年关老爷让华佗老儿刮骨疗毒，还得跟人下棋分心哩。”
“大夫，你放心好了。如果我忍不住时再喝些酒也不迟啊。”许云若坚持说。“那好，我给你说，无论如何，你都得给我忍住，等忍不住了再喝酒，那是没有的事，除非你不要自己的这条腿。”韩药客看许云若目光坚毅，便狠了心把他扳翻了趴着，方才打开药箱，取出刀、钳等工具，放在盛酒的碗里，又移近了蜡烛，点了酒灯，把刀子在酒灯上烤了烤，正要动手时又停了下来，说，“丫头，这蜡烛太黑，又有手影，我怕做不好。”刘梅听了这话，沉思片刻，又点了三四只牛油蜡烛，分别放在不同的方位。韩药客试了试，高兴地说：“这丫头还真能，不仅亮多了，而且连手影也没有了。不过，还得麻烦你过来。”
“哎。”刘梅答应。“哦，”韩药客把一条毛巾递给刘梅，刘梅正不解，韩药客说，“我说你不是道者吧，抓瞎了不？”韩药客一旦放下包袱，就露出了他老小孩的本性，说话也随意起来。刘梅看了他一眼，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以前的事，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没有说话。
“塞在他的嘴里吧，免得他痛极了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。还有，帮我抓住他的手。哎，对，就这样，真是个听话的好丫头，可惜了的。”刘梅知道韩药客说的“可惜了的”是什么意思，又听韩药客说得那么得意，抓住了许云若的那双大手，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其实，韩药客也心里发虚，说这些轻松的话语，一来是给刘梅壮胆，二来也不过是给自己打打气而已。
“丫头，你不要瞪我，你心疼的还在后边哩。”韩药客一边打趣刘梅，一边在许云若的一阵战栗和一声“哟”里剖开了他的伤口。刘梅看着一股鲜血就顺着刀子往下滚。吓得赶紧转过头去，浑身也紧了紧，仿佛那刀子就像割自己似的。再看许云若时，只见他连哼也不哼一声，一任汗珠儿在额上泪似的沁出，又滚到脸上，在下巴处汇集成豆粒大的一个个珠子，滴落在枕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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