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富贵哥，你说吧，我听着哩。”保中急不可待，催促说。
“还是让我说吧。”这任富贵正要说话，旁边一个中年人磕掉了烟锅里的烟灰，一边慢慢腾腾地在旁边收拾着他的烟瓶，一边说：“保中哥，连城兄弟，我说了你们可要想开点儿。”
“乔家阿呙，你快说吧。真把人给急死了。”保中听中年人话里有话，早已迫不及待了。
乔家阿呙欲言又止，又看了看保中急得在台地上团团乱转，他也不管，自个儿站起来，把早已捆好的烟瓶塞进他绣花的绿腰带里。又听见地下有东西掉下去的声响，低头看了看，弯腰捡起他的火镰，揣进怀里，这才不紧不慢地说：“黑个啊，大约到了后半夜吧。我正在做着梦，就被一阵子狗叫给惊醒了。搡开窗子，隐隐听见巷道里好像有人说话，再听却又听不出来，只听见‘咚咚咚’的脚步声。我想这是谁呀，黑更半夜的做啥？不像是贼娃子那么悄没声儿，又不像是马家抓兵的那么猖狂，莫不是干沟儿里的那伙贼娃子来了？我吓坏了，那可是要命的呀。我赶紧套上衣裳，爬上个家的墙头，果不然儿地就看见几个人提了刀子，明晃晃地上了岗岔路儿。吓得我气也不敢出了。又听见他们好像还说了两句话儿……”
“啥话儿？”任富贵耐着性子听到这儿，禁不住打断了乔家阿呙的话问道。“啥话？我一句也没听出来。”乔家阿呙瞪了任富贵一眼，那意思是别打岔。“哎呀，这、这真是……”保中听了乔家阿呙这话，站起身来，在地上转着磨磨，一连声地叹着气。
“我一想，这莫不是黑话吧，他们说不准是土匪……”
“乔家阿呙，你直截了当点好不好！”保中听着，急得几乎要跺脚了。
“保中哥，这……”乔家阿呙听了保中说话，看了他一眼，知他心里发急，又接着说道，“一想到这儿，我吓得从墙头上栽了下来。到现在脖子还在痛哪。”
“活该。栽死了也是活该的。你不会喊人吗？”听到这里，任富贵禁不住冷笑，心里总算出了一口气。
“喊人？任家兄弟，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痛。换成是你，你敢吗？”显然，乔家阿呙听出了任富贵的话里有幸灾乐祸的意味。
“敢。砍了头，不就是碗大个疤吗。再说了，做贼的心虚，哪能就跑过来砍你的头哩。谁还稀罕你那个猪头慢得像一头肉牛。”任富贵一句话说得旁边的几个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“不要在人前里说得狠，你不也是个马后炮吗？我还待天快亮的时候拿了个矛子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儿，你呢？头塞出门缝，连身子都不敢出来呢。”
“谁说我不敢出来哩，我不是跟你一起到这里来的吗？”
“我们两个人一到这里啊，看见这门就这么大开着。富贵扯开大嗓门喊了几声六十二，也没应一声儿……”我心里一沉，任富贵接着说：“心想这六十二怎么睡得这么死，外面吵翻了天，还叫不醒。半夜三更的，又敞着大门……”
“我们走进去一看，见北房门也开着。我们俩正说着，外面又来了几个人，手里都拿着木锨叉扬。大家凭着人多，大着胆子就进了房。一进门，我就像踩在湿地上，滑了一下，又听得好像还有声气儿，叫富贵用火镰打了火星子看时，可不就是大掌柜躺在血水里，嘴里还含含糊糊地说着啥，像骂人……”
“六十二呢，六十二到哪里去了？”保中听到这儿，眼睛里仿佛要喷射出火焰。“六十二这两天给老家里种山药去了，还没有回来。你看两个大牲口也叫他拉走了。”任富贵说。
“这么说，我大我姆妈是被土匪害死的？”保中连城呼地站起，异口同声地问。“应该是这样。我们几个人点着灯照着看时，大大手捂住心窝子，指头缝里还淌着血……”乔家阿呙低了头说。
“当时，我们还没有看见嬷嬷，但不一会儿就听见了郭韬娘儿俩的哭声，我们赶过去看时，嬷嬷已经死在了郭韬他娘的怀里了。娘儿俩连灯也没点，就在地上坐着。”
“我们七手八脚地给大大裹了伤口，又把嬷嬷停好后，想叫郭韬他娘来磕头，左寻不见，右寻也不见，最后有人跑到马圈里，看见她也一绳子吊上了。”
“啊？”听到这里，保中和连城禁不住叫出声来。“后来呢？”有人迫不及待地问。
“幸亏我们救得及时，总算把她救了过来。这会儿还在她房子里叫媳妇们守着呢。”
“咦！”保中听到这里，难耐胸中之气，一拳头砸在木床上。众人连忙拉他坐下，看时，手指关节处都砸破了皮，血一滴一滴地渗了出来，流到了地上。有人找来布条，抓住他的手给他包扎。
“其实，保中哥，还有连城兄弟，我们也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，来的是土匪还是干沟儿里的贼娃子？详细的，你们就问问郭韬吧。”说着话，有人已经把郭韬叫了过来。
“韬儿，你已经长大了，是大人了。你能说说昨晚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你爷爷怎么受的伤，还有你奶奶是怎么死的，你娘为什么要上吊啊？”
“二大大……”郭韬听了保中的话，叫了保中一声，“哇”地又哭了起来。等他哭够了，这才断断续续地说：“昨晚上，我睡到半夜的时候，被人叫醒了。我听声音，外面人很多，还亮着火。有个人叫我穿了衣服，就把我拉到了外面。我到外面一看，我爷我奶奶都被他们绑在柱子上。他们的前面有三四个人，有人还点着火把。他们问我爷很多事情，可我爷一句话也没跟他们说，后来问得多了，我爷就‘呸’一声，把一口痰吐在问的人脸上。那个人也不急，擦了脸上的痰，还笑着说要把我爷的脸装在他的裤裆里，然后他退了几步，就去了我娘的房里。这时候我奶奶想挣脱绑她的绳子，可是挣不开，她就急得畜生、天杀的畜生地骂那些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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