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姆不说话了，他能感觉到，自己再没办法用语言动摇卡拉。
何遇拿了根绳子，三四五下，将里姆捆得严严实实。她靠近里姆，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：“我们会一直跟着你，别担心，你一定跑不了。”
里姆假装听不懂，转而暗示卡拉：“你真要把她们一起带回去？你就不怕……“
“怕什么？”卡拉打断里姆的话，“再引一头狼进来？”
卡拉突然大笑起来，眼泪也从眼角一并流下，“里姆啊里姆，你以为我们还想活下去吗？你以为我们还活得了吗？你带来的那些人，迟早有一天会把我们都杀光的。”
卡拉的眼睛灰扑扑的，泪水浸润过也带不出一丝希望的光泽。
里姆彻底放弃言说。
卡拉小心拿起里姆脱下的手套，在她眼中，那双手套黑气萦绕，全是憎恶的味道。她的心一颤，神的赐予物被滥用，他们已经彻底被神厌倦了。
激动之下，她一个巴掌狠狠甩在里姆脸上，用尽她所有的气力。
这一巴掌让里姆惊愕不已，加上使用手套消耗过多，他晕死了过去。
等他再醒来时，他发现自己全身赤裸着，被捆绑在祭台的正中，十字的木架绑住他的身前，没有遮住脑袋，下面堆满了柴火。
周围是一双双悲伤、空洞、灰暗的眼。
这其中唯有一双眼，无风无波，浑浊泛白，没有一丝焦距。
里姆的心重重一跳。
“奶奶……”
仅剩不多的原始住民们，围在祭台四周。这些人绝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、一直守护在密林深处的老族人们。
他们沉默着，抬头看着被绑住的罪人。
此刻的他们，内心没有一丝快意与喜悦。
浓浓的悲伤压得他们快喘不过气，这是一个种族濒临灭绝时的绝望。
而此时，他们还要处死一个正值壮年的族人，即使这个族人是带来灾难的罪魁祸首。
何遇、白马和祝京迎就远远站在边缘，没有靠近。
和卡拉一起将里姆带回这里时，何遇和月出相遇了，此刻月出已经带着宅男和赵雯粒离开，去做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。
何遇静静的注视着那些灰暗的人们。
年迈的老人神情悲戚，几个年轻人脸上满是愤怒与恨毒，恨不得要把木架上的男人生吞活剥。
而被架在行刑台的男人，眼睛却异常明亮。他眼神充满渴望地望向领头的那位年长女性，希望能得到她的回应。
那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。
他的奶奶，苏。
这是他离开潘多岛后，第一次见到她。
即便是他带着那些先进的、被当做神赐予的东西回来时，他的奶奶也没有见他。
只是托卡拉带了一句话给他，让他不要作茧自缚。
里姆热切地看向自己的奶奶。
“奶奶。”他叫道。
苏也一直在看他，这也是那一年后，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孙子，也是她原本最得意的孩子。可如今她的眼中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、没有色彩的轮廓。
她的眼睛，已经用来平息神的愤怒，再也看不清了。
“苏长老，还是由我来主持这次祭祀吧。”苏旁边的老者说道。
苏摆摆手，“我来。”
老者叹气，没有再坚持，但他还是忍不住往前一步，替无数族人发出心里的那声质问：“里姆，你这个恶魔的仆从，为什么要带那群魔鬼回来，为什么！”
“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，你们不懂。”
“你简直丧心病狂，到了现在还不知悔改！我数万族人，你看看，你看看，现在就只剩下这几十个人。你怎么能，怎么能在族人面前说自己做的是对的！”
“我们再固步自封下去，迟早也是现在的下场。”里姆大声反驳，“你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科技有这么发达，那些资本一直在探索各种没有被开发过的资源，他们迟早会找到我们，发现我们。”
他越说越狂热，“资本的无情你们根本想象不到，到时候我们的下场会比现在还要惨烈。落后就要被打，被殖民、被奴役，被当做商品。这就是外面的世界，不把人当人。我们不走出去，他们也会走进来，把我们消灭。甚至绝不会放过一个活口，把他们的恶行死死守住。”
在场的族人们被里姆的话震住，认为这是受了恶魔蛊惑发出的胡言乱语。
何遇摸着扁扁的脑袋，柔软毛发的触感让她有活着的真实感，她明白里姆的意思。
同时她心里也清楚地知道，他们这群任务者，对于系统，对于上面的那群人来说，也只是一个数字，一串代码，一组数据，他们何尝不像被殖民者完全丧失了对自己的主权。
“但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就这么不见了。”里姆死死盯着看着的那个男长老，“我们不能就这么消亡了，成为历史书上的叹息，被外面那群伪君子可怜。”
“你！你说的什么？你已经疯了，被恶魔迷了心智！”
“我们必须要有人活下来，带领族人站在这个星球上，我们和外面的他们有同等的权利，都是这个世界的主人。”里姆继续说着，“奶奶，你的选择永远是错的，只有放了我，只有我，才能带领我们族人跟其他人一样分享这个世界……”
“但所有人都死了，为了你的权利梦死掉了，你为的只是你自己！”男长老斥责打断里姆的话。
“不，不是的。没有我，谁也出不去，我们还会在这里，是最低等的人，为他们打工。我们会没有土地，没有先进的技术。我们引以为豪的巫术，只会成为某个资本的研究对象。”里姆说，“你们根本不明白，如果不是我，我们会一直落后的。”
“可没有你，大家不会死!”
“还是会死的，过劳的工作、糟糕的工厂环境，没有了剥削的价值……你们都不懂!”里姆大笑，冲着何遇等人的方向：“你们也是外面的人！你们一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。潘多岛已经是皮特公司的地方，不是来了就能轻易离开的，你们最好放了我。不然夜幕降临之时，炸弹会将整个岛屿炸毁的……”
里姆说着说着，突然注意到苏那双灰暗的眼睛依旧没有焦距，他忽而觉得一股悲凉涌上心头，“奶奶，你能看见我吗？你的小里姆就在你面前，你能瞧见他吗？”
苏缓慢地摇了头，“我已经看不见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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